一批由美国国际开发署运送的抗疟疾药物于12月抵达刚果民主共和国，这些药品足以治疗数万名儿童。
特朗普政府冻结对外援助引发的动荡，导致这批药物从区域仓库运往当地卫生诊所的进程被推迟。
结果当5岁的苏扎·肯亚巴感染疟疾时，救命药迟迟未能到位。
2月19日，她永远闭上了眼睛。
今年上半年，美国国际开发署向数十个国家运送的数百批抗疟疾和艾滋病医疗物资均未按时抵达区域仓库。
大量物资至今石沉大海。
在刚果民主共和国一家双病房诊所的单薄床垫上，5岁的苏扎·肯亚巴高烧肆虐，浑身汗湿颤抖。这个扎着羊角辫、爱穿漂亮裙子的小女孩正在与疟疾搏斗，急需能挽救生命的药物。
这些由美国纳税人资助项目采购的药物近在咫尺——仅11公里之外。但由于特朗普总统暂停对外援助导致供应链陷入混乱，药物始终未能送达苏扎所在的诊所。
美国国际开发署记录显示，苏扎需要的注射药剂历经数千公里抵达这个中非国家，最终却积压在她奄奄一息城市的区域配送仓库。
症状出现不到一周，苏扎不幸离世。刚果政府数据显示，今年上半年苏扎所在省份因疟疾死亡人数激增近三倍。
《华盛顿邮报》调查发现，尽管特朗普下令数日后美国国际开发署全球健康供应链计划中运输抗疟疾和艾滋病物资的部分正式恢复，但暂停令的持续影响导致援助物资交付严重中断数月之久。
记录表明，运输延误阻碍了包括刚果在内的40多个国家获取药物、快速筛查试剂和其他救命物资。
《邮报》分析内部数据发现，原定6月底前运抵区域仓库的物资价值逾1.9亿美元。但实际有近7600万美元物资未能交付，其中包括大部分抗击重症疟疾所需药物。
部分药物从未离开生产地，另一些则滞留在需求城市村庄附近的港口或海关设施。
另有价值6300万美元的物资虽送达仓库，但延误至少7天——根据美国国际开发署指南已被视为延迟交付。这些物资平均延误41天，对于几乎完全依赖美国纳税人的诊所医院而言，足以导致药架空空如也。
供应链中断意味着即便区域仓库已有医疗物资，仍无法送达最终目的地的诊所医院，苏扎急需的药物正在此列。
本应重启的供应链环节其混乱规模与持续时间此前从未被披露。该环节年预算超9亿美元，是两大关键项目下医疗物资运输的物流支柱：全球抗击艾滋病基石“总统艾滋病紧急救援计划”和政府旗舰项目“总统疟疾倡议”。
美国驻刚果大使露西·塔姆琳在4月21日电报中警告华盛顿官员，突然取消总统艾滋病紧急救援计划支持的项目将导致刚果艾滋病卷土重来，“还可能催生新型耐药病毒毒株，直接威胁我国本土安全”。
1600多笔订单原定6月底前交付。其中一批价值近150万美元的艾滋病抗逆转录病毒药物，另一批价值19.9万美元的抗疟疾药物均未能如期抵达。
1月特朗普政府下令暂停供应链时，约12%订单延迟，略低于往常水平。而到4月底——救命援助正式恢复近三个月后，逾700笔订单（约42%）根本未曾启动。截至6月下旬，近半数订单未送达区域仓库，其余大多延迟交付。
美国国务院未直接回应本报告具体问题，其声明称“全球卫生应对中最关键的环节仍在运转并持续拯救生命”，并表示正通过无人机技术打造“面向未来”的供应链以提升非洲部分地区效率。声明指责有“环城公路强盗”从分配体系中牟利，阻碍改革进程。
9月23日，国务卿马可·卢比奥为政府援助政策辩护，称正在重构更高效的项目，并指责他国未尽力配合。卢比奥宣称：“无人因美国削减援助而死亡。”
陷入混乱的供应链
特朗普政府官员上任初期称许多对外援助项目违背美国利益与价值观。埃隆·马斯克在X平台斥美国国际开发署为“犯罪组织”，卢比奥更直言其项目“与我国战略目标背道而驰”。
冻结令通过停工通知在全球引发连锁反应：苏丹、孟加拉、加沙等地救命粮食在仓库腐烂，肯尼亚诊所被迫定量配发艾滋病药物，战乱中的苏丹患者因缺药死于可预防疾病。《柳叶刀》研究估计，若持续削减援助，到2030年可能导致超1400万人不必要死亡，包括450万五岁以下儿童。
迫于舆论压力，卢比奥于1月28日对“拯救生命的人道主义援助”发布全面豁免。运营全球健康供应链的承包商Chemonics于2月初获准恢复部分艾滋病和疟疾医疗物资配送，但聚焦计划生育与妇幼健康的项目仍被冻结。
卢比奥2月10日称重启项目的“小问题”将迅速解决，自称是总统艾滋病紧急救援计划“大力支持者”，但强调将摒弃“愚蠢浪费纳税人金钱的援助”。
然而《邮报》发现，这个横跨多大陆的复杂供应链网络重启举步维艰。Chemonics因无法使用政府支付系统而起诉政府，750名美国员工被迫休假，当地供应链员工也遭解雇。与此同时，特朗普政府将3500名美国国际开发署员工停职，削减超1600个岗位。
负责“最后一英里”配送的其他物流项目上半年未获豁免，其中包括本应运送苏扎所需药物的Chemonics项目。积压的医疗物资产生数十万美元仓储费，有效期日益临近。
前代理助理局长尼古拉斯·恩里奇在2月28日备忘录中直言，政治领导层设置重重障碍，“无疑将导致可预防的死亡、动荡与大规模国家安全威胁”，后自称因揭发真相被排挤出美国国际开发署。
消失的药物
2003年总统艾滋病紧急救援计划抵达前，刚果始终在艾滋病重压下挣扎。免费抗逆转录病毒药物的定期运输让艾滋病患者得以延寿，大幅降低母婴传播风险。至2023年，该国艾滋病死亡人数下降四分之三。
塔姆琳大使在4月21日电报中指出，包括刚果政府努力在内的整体工作使该国“接近实现艾滋病疫情控制”，超2000名艾滋病母亲所生婴儿在项目支持下平安度过首年。但今年上半年该支持中断：《邮报》数据分析显示，运往刚果的六批大型儿科抗逆转录病毒药物中仅两批于6月底前送达区域仓库，其中一批延迟231天。
在长期接受免费药物的矿产大省卢阿拉巴，7岁男孩吉尔伯特·卡永博2月按计划取药时遭遇药物短缺。五年前他与家人同时确诊艾滋病，父亲次年离世。据医生弗雷德里克·纳亚所述，2月20日医院仅能提供部分药物，且库存告急。
吉尔伯特的母亲劳雷恩·卡帕兰加称此后多次往返医院均空手而归。停药后男孩出现腹痛发烧，继而感染等孢球虫和念珠菌。纳亚医生沉痛表示：“断药一月足以对儿童身体造成毁灭性打击。”
3月15日，吉尔伯特被诊断贫血合并疟疾，仅能使用诊所仅有的奎宁治疗。一周后病情恶化，母亲用布带将他绑在背后徒步求医。病历显示他因重症疟疾和高烧入院，3月24日凌晨呼吸急促离世。
迪梅尔西亚诊所护士长约瑟夫·伦格·穆孔瓦指出：“吉尔伯特到来时我们意识到他因停用儿科艾滋病药物长期虚弱。呼吸急促、快速死亡是疟疾症状，但根本问题是艾滋病。”
距医院6.5公里外的美国国际开发署仓库本应存有拉米夫定等药物，但因最后一英里合同取消而困于全国仓库。吉尔伯特去世次日，塔姆琳大使急电华盛顿称已请求刚果卫生官员协助分发积压的5000万美元医疗物资。
刚果卫生部门初步数据显示，今年1-6月卢阿拉巴省至少219名艾滋病患者死亡，较去年同期164人显著上升。纽约爱因斯坦医学院教授马塞尔·约特比昂指出，死亡增长不仅源于艾滋病药物短缺，更因援助冻结对整体医疗供给的连锁冲击。
疟疾死亡激增
在科卢韦齐以东五小时车程的邻省，护士内森·比内内·卡耶耶于1月中旬为患者注射了最后一剂美国国际开发署提供的青蒿琥酯注射液。诊所当月及2月连续申请补货均无果。
《邮报》分析发现，上半年运往刚果的九批重症疟疾药物仅三批送达且延迟数月，多数在海关积压数月。疟疾是刚果头号杀手，在每年10月至次年4月雨季期间，上卡坦加省风险最高——这正是苏扎发病被送往首都卢本巴希诊所的时期。
据母亲伯莎·科隆戈索拉回忆，2月14日周五苏扎上学时已出现咳嗽，至下周一声喘加剧。次日清晨母女步行至卡耶耶的日内瓦健康与孕产中心就诊。卡耶耶发现女孩通亮双眼布满血丝，检测显示疟疾阳性且属重症。
护士卡耶耶强调需要青蒿琥酯注射液救命，专家指出治疗延迟数小时即可能致命。医生建议父亲从私立药房购药，但免费药物早已稀缺，每剂不足10美元的价格对贫困家庭仍是天堑。
科隆戈索拉告诉《邮报》家中无力购齐所需，父亲亨利·埃洛塔·卡班格记不清具体买了何物。当日他们携部分物资返院，唯独缺少青蒿琥酯。病历显示苏扎体温迅速飙至40摄氏度。
绝望的卡班格当夜带着病女四处求医，辗转两家医院后，苏扎在确诊次日离世。举家迁离诊所的这家人坦言，嬉戏的孩童、打水的身影、互相梳辫子的场景——万物皆令他们想起“若苏扎还在，本该置身其间”。
16公里外的上卡坦加区域仓库却囤积着美国国际开发署的注射药剂。《邮报》查阅内部记录显示，去年底送达的年度补给包含约24.9万瓶药物，1月冻结令下达时季度配送尚未启运。省级卫生部门负责人让维耶·库布亚4月24日致函催促发货，警告部分物资面临过期风险，“需求持续增长，短缺已然显现”。
知情人士称5月刚果境内抗疟疾药物最后一英里配送重新启动。政府数据显示，仅上卡坦加省2025年前六个月疟疾死亡人数已超2024年全年。
未卜前途
7月1日起，全球健康供应链计划监管权由美国国际开发署移交国务院。国务院发言人称此举“精简流程并确保与人道援助的外交行动协调”，此前模式“使用平行医疗基础设施与未经审查的非政府组织合作，被证明无法建立可持续的卫生供应链”。
专注该项目的人员编制锐减：移交近两月后国务院仅不足10人专职负责，而裁员前超80人任职于此。知情人士透露采购流程仍慢于冻结前，多数付款需国务院高级卫生官员亲自审批。
《邮报》获取文件显示，直至6月中旬，部分艾滋病临床护理项目仍被取消，其中包括塔姆琳大使4月警告若不复原将危及2.8万成人及2500儿童生命的项目。吉尔伯特家乡科卢韦齐的社区卫生工作者项目位列其中，多数人员停薪。
8月初，互助小组筹集的应急资金仍无法购买最急需的艾滋病药物。当地医生恩戈伊·穆托姆博·米歇尔今夏受访时电话响个不停：父母询问能否为一月大婴儿提供艾滋病药，20岁青年发信哀鸣“身体日渐虚弱”。
米歇尔医生表示3月以来虽收到部分药物但远不及冻结前数量：“当补给减少，我们该如何选择优先救治哪个患者？”
——埃莉莎·伊拉吉、乔恩·斯温、亚当·泰勒、安妮·高恩联合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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