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在美国，医疗债务正成为压垮普通家庭的最后一根稻草。当急诊室的灯光熄灭，账单的阴影却可能纠缠患者十余年。科罗拉多州最新调查显示，仅两年间就有至少1.4万起医疗欠薪案件获得法院支持——从乡村诊所到大型医疗集团，从救护车服务到自家医院的员工，催债的触角正伸向加油站收银员、矿工、单亲母亲。更讽刺的是，三成被追讨的账单本应由医疗补助计划覆盖。当讨债公司用批量生成的诉状淹没法庭，当20%的工资被强制划走，人们不得不在“缴电费”和“买食物”间抉择。这场系统性困境背后，是45个州默许的工资扣押制度，是错误账单与法律漏洞的合谋，也是医疗系统与底层生存的残酷对冲。

斯特西·诺尔最初以为收到的法院传票是诈骗。她根本不记得曾在2020年急诊后收到过来自非营利医院蒙托斯地区健康中心的任何医疗账单。

直到三年后，她的雇主突然接到法院命令，要求从她的工资中划拨部分款项给讨债公司，用于支付881美元医疗欠款——加上利息和诉讼费，这笔债务已滚到1155.26美元。她瞬间如坠冰窟。

这个时机糟糕透顶。她刚逃离不幸婚姻，在庇护所熬过艰难时期，终于争取到三个孩子的完全监护权，在科罗拉多州蒙托斯市有了稳定住所和加油站工作。

"就在生活刚有起色时，我收到了法院的扣薪令，"她声音发颤，"我从未独自养过孩子，这太可怕了。"

KFF健康新闻调取的法院记录显示，2022年2月至2024年2月间，科罗拉多州至少有1200起工资扣押案件与医疗债务相关——这还只是保守估计，实际数字可能更高。按此比例推算，该州每年约有1.4万人因医疗欠款被合法扣薪。

更多触目惊心的发现：

• 医疗账单金额从30美元到3万美元不等，多数不超过2400美元。但经过司法程序滚动，债务平均膨胀25%，有案例暴增400%以上

• 追债周期长达14年，讨债公司能追踪换工作的债务人

• 追债方涵盖大型医疗连锁机构、乡村小医院、医生集团、公立救护车服务等。甚至有医院扣押自家员工的工资，用于支付员工在本院的医疗欠款

全美45个州允许医疗债务工资扣押，仅5个州明令禁止。随着医疗补助计划覆盖缩水，这场危机正在全美蔓延。

"当健康都无法维持，如何工作还债？"科罗拉多消费者健康倡议组织副主任亚当·福克斯直言，"强制扣薪只会让贫困家庭陷入更深的财务泥潭。"

隐形杀手：医疗债务

研究显示，全美约1%在职成年人正遭遇各种原因的工资扣押。但针对医疗债务扣薪的具体研究极为匮乏。

约翰斯·霍普金斯大学研究发现，2017年弗吉尼亚州36%的医院（主要是非营利性城市医院）采用扣薪手段追债。科罗拉多州的情况更揭示：医院远非唯一的追债方。

"债务让人蒙羞，"皮尤慈善信托基金会专家莱斯特·伯德指出，"多数交易在阴影中进行。"缺乏数据支撑，立法者如同盲人摸象。

榨干最后一滴血

科罗拉多州虽是全美首批将医疗债务移出信用报告的15个州之一，但若患者拒绝还款计划，仍可能被扣押20%可支配收入。全美消费者法律中心给该州家庭财务保护力度打出"D"评级。

一位西科罗拉多建筑工人曾在致法官信中绝望写道："扣薪让我无力支付水电费、燃气费、信用卡账单...照这样下去我会失去一切。"

被起诉者遍布各行各业：学区员工、牧场工人、矿工、政府职员，甚至医疗从业者。沃尔玛、家庭美元超市、加油站、餐厅的基层员工尤易中招。

"这简直是在落井投石，"前律师洛伊斯·卢皮卡痛心疾首，"他们专挑榨不出油的穷苦人下手。"

讨债公司的狂欢曲

医疗债务案件中，仅2%由医疗机构直接起诉，其余几乎全由第三方讨债公司主导。其中BC服务和专业金融公司包办超半数案件。

专业金融公司总裁查理·舒普辩称，其公司对不足1%的账户启动扣薪程序。但科罗拉多州律师丹·维德拉揭露："只要有文字处理软件和电子表格，每小时就能批量生成数千起诉讼。"

在KFF审查的案例中，近全数医疗债务案件都是缺席判决——患者因未收到邮件、误以为是诈骗、无暇出庭等原因未能抗辩。

错误账单下的冤魂

乔治华盛顿大学法学教授巴拉克·里奇曼指出："医疗账单不仅难以理解，还经常出错。"科罗拉多州医疗补助管理部门去年曾向错误追债的机构发出近1.1万封警告信。

帕特里夏·德赫雷拉在收到扣薪令后，凭借医疗补助资格证明成功击退追讨。但更多人像妮可·席尔瓦一样——尽管女儿车祸时全家享有医疗补助，仍因2181.6美元的救护车费被扣薪，债务滚至3000余元。

"每月被扣500美元，我们只能在买食物和缴电费间抉择，"这位幼儿园老师哽咽道，"停电后只能借钱重启，还要付额外罚金。"

经历这场噩梦后，她坦言今后不敢再叫救护车。

经济学家安东尼·德富斯科认为，申请第七章破产是债务人的备选项，但这需要律师费用，陷入"要摆脱债务就需要钱，而缺钱正是困境根源"的死循环。

正如福克斯所呼吁：消费者应知悉自己有权质疑非营利医院的慈善护理义务。但在系统性困境面前，个体的反抗如同螳臂当车。

调查方法说明

为追踪医疗债务扣薪现状，我们建立了专属数据库。通过调取2022年2月至2024年2月全州民事案件，筛选出近9万起扣薪案例。按县人口规模分层抽样1200案，确认其中医疗债务案件占比。仅统计工资扣薪案例，排除儿童抚养、税务、联邦学生贷款类扣薪。